戏开场


十六、

是夜,  六皇子府。

虽然过几日才是中秋,但今夜的天上明月,却已然有了大半完满之势。

与那晚在山巅、温泉老梅旁所见的如钩弯月,  半点都不同,  不过依然旖旎皎洁。

月光洒在光滑洁净的地面,  仿佛是一汪清水般空明澄澈,  倒映着窗下栽的两颗芬芳桂树。

临窗内的软塌上。

顾思远难得不像往常那样始终背脊挺直,  而是一腿曲起,一腿放直,  闲适地背靠墙横坐在软塌上,  手中随意捏着碗桂花酒,慢慢啜饮着,  显出几分少有的疏阔潇洒。

一抬头,便能看见天边月;一低头,  就能看到心上人。

心上人谢宣同学的小脑袋,枕在顾思远放直的那条腿上轻蹭了蹭,  笑嘻嘻道:“父皇这性子,  真是半点委屈受不得,  本殿下不过这几日说话冲了点,他倒好,便直接不管不顾了,就这般将谢寰给推到前台,  只怕我那大皇兄和二皇兄,也还一脸雾水呢。”

“尤其是二皇兄,  虽然上回在那猛虎口中保住了性命,  但一只眼却被弄瞎了,  真是可怜,  皇位再也与他无缘了。”

顾思远垂眸,冷眼瞧着这还在演的家伙:“我只在六殿下的语气里听出了幸灾乐祸,没有半点惋惜可怜之意。”

谢宣立刻气恼地睁大眼瞪人:“顾询,你是站在哪边的?”

他那二皇兄最喜欢看斗兽,据说私下还建了个豹房,不仅看猛兽争斗,甚至还故意驱赶人进去同猛兽搏斗,不知害死多少无辜武者。

现在却因为看猛兽而瞎了一只眼,这可不是一报还一报嘛?

“嗯。”谢宣理直气壮地哼哼一声。

小殿下最近越来越来越娇气了。

“末将自然站在你这边。”顾思远随口应付一句,便继续去喝那碗中馥郁的桂花酒。

谢宣一眼看出他的不诚心,气呼呼捶了捶下方软塌,便猛地直起身子,然后脑袋就十分不幸地磕在顾思远硬邦邦的下巴上。

本就有心撒娇,当即便故意啊呦叫唤起来。

顾思远瞥他一眼,轻笑一声,却还是如其所愿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揉:“娇生惯养的……”

“哼……”谢宣心里舒服不少,嘴上却还是忍不住:“本殿下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喜欢上喝酒了,喝得连本殿下都不理了。”

顾思远将酒碗递到他嘴边,淡声道:“尝尝,这是桂花酒,正应时节,还是你府中师傅酿的,没有什么酒劲,味道却还不错。”

谢宣舔了舔唇,笑道:“好啊。我尝尝。”

下一刻,他细白手掌却将酒碗推到一边,整个人扑到了顾思远怀里,嘴唇贴上了嘴唇。

舌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挡,轻而易举便探了进去,果然,馥郁清冽的桂花香和酒香直接一齐涌现。

顾思远眸子微眯。

他的小殿下万般娇气又爱作妖,但唯在情之一事上主动又坦诚。这便是最好的。

他手指随便一扔,刚还在掌中的酒碗,便稳稳当当停在了一旁的小茶几上,没有溅出半滴。

转而,双手将这主动送上门的软玉温香,紧紧抱了个满怀,唇舌相接之处,双方更是直接转换了攻伐对象。

“唔……”谢宣习惯性地黏糊糊轻哼一声。

顾思远的手掌越发用力,两人身体一瞬间贴合到极致,熟悉的温度、撩人的情愫直接弥漫开来。

良久,感受着小殿下越来越颤抖的身躯,顾思远舔舐轻咬了一口怀中人柔软的下唇,仿佛在吃什么最美味的水果或者糖果,再慢慢将人松开些许。

谢宣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半张红润双唇艰难喘息着。

顾思远粗粝的手指,轻轻描摹着这人完全合乎自己心意的眉眼、脸颊肉、唇瓣,淡声吐槽道:“六殿下自己要主动,却也总是受不住。”

“……”谢宣不想理他,只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以为谁都像你那非人类的体质吗,压根连换气都不需要。

顾思远的手指来到了他饱满艳红的唇瓣,轻轻按了按:“所以,六殿下,桂花酒还好喝吗?”

谢宣虽然人没多大用,但脾气却是相当硬,伸出小舌舔了舔那按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故意感叹道:“顾郎将这样的绝世美人皮包酒,自然是一等一的美味,平生能得几回尝。”

“呵……皮包酒,六殿下真有雅兴。”闻言,顾思远只冷笑几声,指腹力道愈重。

“嘶……”谢宣吃痛,发出轻呼声。

顾思远却是理也不理,垂在一旁的左手对着茶几微动内力,那停在上面的酒坛子便直直向着他掌心飞去,被一把牢牢握住。

不知怎地。

见着这一幕,谢宣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妙之感,连忙转移话题道:“哎,顾大将军,今日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再喝这么一坛酒,小心睡不着觉?”

顾思远冷冷看他一眼。

谢宣:“……”

谢宣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好吧,那你待会儿再走也行。”

顾思远拿着桂花酒坛,轻轻掂了掂,才冷声道:“末将最近这段时间休假,刚好任务与六皇子府有关,所以会常驻在此。”

“啊……那真是巧了,本殿下十分欢迎。”谢宣讨好地笑道。

顾思远自然不会被这一时的小恩惠收买,神色依然冷漠:“末将曾听闻,在江南某地区的美食,有皮包水与水包皮一说,方才又听六殿下提及了皮包酒之绝世,那若独缺了酒包皮,岂非不美。”

“……”谢宣眨了眨眼:“这……这怎么说的?”

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脖子一凉。

清香透亮的酒水,在上方顺着棕色陶坛缓缓流了下来,自他裸露出的细白脖子而始,缓缓地流向全身肌肤。

谢宣瞪大了眼。

所以,这……这就是酒包皮?

顾思远平静道:“平地挖个酒池太过奢侈,如此倒也够了。”

谢宣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成为了那个盛酒的工具,浑身肌肤带着酒水,都被某人细细品尝评价了一番。

“……”谢宣。

总之,事后,带着浑身的青紫痕迹,就是一个字,悔。

没有这么做赔本生意的,他只是尝了尝顾思远嘴巴里的酒而已。

……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这年的中秋。

按照惯例,中秋佳节之时,宫中会开夜宴,不仅宗室子弟齐聚,也会邀请有功之臣同庆。

又因再过两日,北疆王一行人便要离开,今日也算是送别宴。

宴会还是开在武英殿。

殿中不仅布置了各色宫灯,还间隔摆放着用花盆栽植的新桂,点簇金黄小花拥于碧绿枝叶之间,优雅迷人,芬芳沁鼻。

谢宣到得极早。

到了后,也不管其他,看到上菜了,便拿着筷子开始悠闲地吃吃喝喝。

文武大臣看到他时,微微一愣,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地上前问好。

谢宣最近很有些趾高气扬之势,但却不是对着这些朝臣,全都一一回应,好声好气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大皇子谢宏和二皇子谢宽也来了。

两人本身最近都不算好,而在瞥到谢宣身边围满文武大臣,自己身边却寥寥后,脸色越发冰寒。

谢宏因为祭典刺杀案、陵县贪污案等等,接连痛失臂膀,势力大大缩减,已经完全无法与谢宣相提并论。

而谢宽则是因为瞎了一只眼,所有一切化为稀有,皇位什么的再也与其不相干,整个人变得阴郁无比。

大臣们虽多是良臣,但也大多是见风使舵之人,自然不愿意再往他们二人身边凑。

又过片刻,北疆王一行人来了,带着王子和公主。

公主表情没有往日那般生动,显然对即将到来的别离十分不舍。

在谢宣快要吃饱的时候,顾思远来了,径直走到大殿最上方的座位旁边站定。

就在今日早朝,顾思远被封了一等奉国将军的爵位,他也在修了十几天假后,重新上任回到皇宫。

谢宣抬头,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群臣则是肃然一静,不再同僚之间聊天拉扯,纷纷回到各自座位。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到!”

下一瞬,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之声。

今夜是中秋宴,也是团圆宴。

建昭帝是和太后、还有后宫诸位妃嫔,以及四皇子谢寰一同到来的。

众人急忙起身行礼,山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建昭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抬手让众人起来,说了一些什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类的话,便直接宣布开席了。

歌舞奏乐响起,场间热闹非凡。

而这时候的谢宣,早已经吃饱了,吃饱了便在场中胡乱看。

当然,主要还是想借机看顾思远,心道:他家男人这爵位封得真没道理,别人都在吃饱喝足,就他还要在皇帝旁边站着,果然自己早点造反是对的。这大年节的,自家男人居然一口热得都吃不到,真是谁家的谁心疼。

顾思远自然能感到这黏在身上的目光,面上依旧冷漠,心中却无奈:自家小殿下,如今是彻底放飞自己了。

不过,这样的宴会中,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宣一样,从头到尾都只想着吃的。

更多人,都有着其他的心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大皇子谢宏和二皇子谢宽接连受挫之后,朝中也有不少臣子似是突然间意识到了四皇子谢寰的存在,而在谢寰被建昭帝跟北疆公主赐婚之后,这一认知更是达到了极点。

因此,今夜席间,有诸多臣子对其很是热络,敬酒者更是不在少数。

谢寰喝得几乎脸都红了。

或许是酒气上头,又或许是心早有想法,在这过程中,谢寰还暗暗地瞥了谢宣几次,仿佛在宣告什么。

谢宣自然不理会他。

一门心思地,只顾着偷窥自家大将军。

不过,谢宣表现地越是漫不在意,谢寰反而越在意。

这时,谢寰的目光又从谢宣处扫过,不过,巧合的是,刚好宫人过来送酒,回身时一个不注意,谢寰的手臂就直接将酒壶打翻了,泼了自己一身,华贵滚金边的蟠龙皇子服立刻浸湿大半。

那宫人立刻面色煞白,瑟瑟发抖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寰眉头深蹙。

谢宣刚好看了过来,微勾唇角。

在谢寰眼中,这里面却全然是嘲讽。

谢寰冷哼一声,再看那宫人时便温文一笑,十分宽容地摆了摆手道:“没事,起吧,不怪你,本殿下去换件衣服就是。”

他现在正是要积攒好名声的时候,这里这么多人,他没必要跟一个小宫人多计较,更不能让谢宣看了笑话。

那宫人深深磕了个头,立刻匆忙退去。

谢寰跟左右说了一声,便起身往偏殿去换衣裳。

他虽然没带多余的衣服,但可以支使手下去飞鸿殿一趟,那里常年备着他的几件换洗衣物,他母妃也是今日宫中唯一没来参加晚宴的。

不过,他这一出去,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宴会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前面主要是在说大梁的风物人事,后半却是在和北疆王讨论北疆事宜,公主马上要嫁给四皇子,现在多说说,也好解她思乡之情。

建昭帝更是保证,四皇子一定会好好待公主。

北疆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本他以为这大梁皇帝最疼爱的是六皇子谢宣,但这些日子看着,皇帝却是带着四皇子谢寰寸步不离。

如此,女儿嫁给四皇子也好。

公主听着这些,兴致却是始终不大高,她本是最欢庆热闹的性子。

北疆王看着,原本高涨的心绪,也微微沉落几分。

他抬头看向四皇子的方向,只能暗暗希冀,这个未来的帝王兼女婿,能够善待自家女儿。

但好一会儿,却没看见人影,只有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记得方才,不是一群人都在敬酒的吗?

建昭帝刚好瞥见他的目光,便问了问一旁的王成英:“寰儿呢?怎么没见着人?”

王成英连忙道:“先前四殿下被酒湿了衣裳,应是去偏殿更换了。”

建昭帝点点头:“你着人去看看,北疆王要离京了,他算得上是女婿,理应多敬北疆王几杯。”

“是。”王成英点头,立刻招了个小太监上前,让人去看看四殿下。

殿中人早已吃饱喝足,这时候还是秋天,天气尚暖,也不在乎冷汤冷菜的。

一个个都懒洋洋倚在椅子上,或是欣赏歌舞,或是跟左右之人聊天拉关系。

气氛热烈却又安谧。

就在这时,一道惊人刺耳的尖叫声,不仅划破了静谧的宫城夜空,也惊醒了武英殿内这帮懒懒熏熏的人群。

众人下意识挺直了身子,面面相觑,眼里却闪烁着八卦的色彩。

皇宫是建昭帝的地方,出了意外,是下他的面子;而且不明不白的,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安之感。

建昭帝当即蹙起了眉头,侧身对站在旁边的顾思远道:“思远,你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顾思远领命。

下方的谢宣,在他离开前,朝他神秘地眨了眨眼。

顾思远从他这一眼里看出了些不同东西,这要真出了什么事,十有八成就是他干的。

这小坏蛋。

事发地离武英殿并不远,就在宁寿宫花园的临溪阁中,跟武英殿只隔了一片广场,否则声音也不会传到这来。

凭顾思远的速度,赶到不过片刻功夫,甚至那事发地的房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上。

顾思远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人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上呢。

他也不多说,直接转身就走。

谢寰立刻变了脸色,被子捂着胸口,便急急在他身后喊道:“顾将军,这是误会,误会……”

而睡在一旁,同样赤身**的姜芫芫,却已经开始快速地穿起了衣裳。

待会儿,真正的戏才要开场。

顾思远重新回到武英殿,距离他离开时,其实才数十息而已,但原本在殿中的人群,却已经都走出来到了大殿门口处。

一看着他过来,建昭帝便沉着脸问道:“思远,究竟出了什么事,何人竟敢在宫中如此失态!”

顾思远抬头看盛怒中的陛下,暗道:呵,你可别后悔,还有,你待会可能会更生气。

他一拱手,冷着面孔道:“此事关女子闺誉和四皇子清名,末将也不清楚始末,刚进去便匆忙退了出来,还是请后宫的娘娘们带人去临溪阁看看吧!”

下一刻,建昭帝脸色勃然大变,看着顾思远的眼神,几乎希望他立刻把刚刚的话给重新吞咽下去。

不过,人群中已经响起了一阵阵骚动,显然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

尤其是陆贵妃,立刻兴冲冲道:“既然如此,臣妾便带人去看看吧!”

看好戏的心情,简直溢于言表。

建昭帝立刻把目光瞪向了她。

只是,陆贵妃这些年盛气凌人惯了,加上今晚的事,本来就是她跟自己儿子一起策划的,她哪里会被这一眼给吓到。

甚至,她还笑嘻嘻地转身对着一旁的太后道:“母后,怕臣妾年轻不经事,不如你派个姑姑跟臣妾一道吧!”

太后向来对她不错,自然缓缓点头:“也好。”

话音刚落,陆贵妃便带着人急匆匆地离开了,背影尽是欢喜雀跃。

顾思远只觉这陆贵妃和谢宣,母子两人果真是一脉相承的戏精。

又过了片刻,一个小太监跑过来了,气喘吁吁道:“皇上,太后,陆贵妃说此事关皇上和太后喜欢的后辈,她也不便处理了。尤其姜芫芫姑娘更是差点闹出了人命,刚刚那么大的力气啊,脑袋就直接撞在了临溪阁的柱子上,血流了满地……”

“娘娘还说,现在那里也没什么不该看的了,还是请皇上和太后移驾临溪阁,看看这事到底该如何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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