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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死路


  几日后,皇帝终于下旨,命刑部大理寺御史中丞三司会审。要将关离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刑部大堂上,几个受命而来的官员一脸威严,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这便是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南海王?

  不怪他们不信,实在是关离对他们而言太娇小太平凡。

  关离的手脚,都上了重重的锁铐。几十斤重的铁链,让关离每一步都走得蹒跚,这是对待重刑犯才用的,就是怕他们在审讯的时候越狱,伤害朝廷命官!

  “下跪者何人报上名来?”作为主审的刑部尚书,拍响惊堂木,大声质问。

  关离满身疲惫,但双眼清澈无惧。坦坦荡荡直视对方,淡淡道“关离!”

  连民女二字都不屑自称,张口之间露出的骄傲,让几人蹙眉!

  “犯妇关氏,有人告你,落海为寇草菅人命,为祸地方,更是滥杀朝廷命官,你可认罪?”刑部尚书看一眼大理寺卿,御史中丞,见他们不说话,自己继续审问。

  听到这个称呼,关离漫不经心的笑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关离,不是有姓无名的关氏。”

  古时候的女子只有姓氏,很少有人把自己的闺名告诉旁人,认为这是一种耻辱,便是犯了罪,官员也只称呼她为某某氏,不会叫她的全名。

  但关离不同,极为厌恶这种附属品的感觉。她就是要人人都知道,她有名有姓就叫关离。

  女人的名字被别人知道,并不是一种耻辱。将其视作耻辱的男子,才是真正的下贱恶心。

  若不是私心作祟,若不是占有欲,怎么能将女人的名字,生生从尊重,贬入耻辱,就连在排位上,也只能在前面写上丈夫的姓氏?

  三位大员被她的惊住,从没有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堂而皇之让别人称呼她的姓名,还如此理直气壮!

  可他们还没震惊完,关离又道“你说的那些朝廷命官是我杀的,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不过是贪官污吏,在南海这么多年,搜刮了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我杀他们以平民愤,何错之有?”

  “至于从那些人手里抄来的钱财,都已经入了南海都督府的银库,在朝廷的账面上,我无分文未动,算不算抢劫杀人,更算不得因财害命!最多是劫富济贫!”

  关离洒脱自在侃侃而谈,不喜欢跪着,更懒得站,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姿态,却有种逍遥自在之感。

  “至于大人说的,滥杀无辜,谋害百姓,也不知苦主是谁,可否站出来与我对峙?我关离在南海虽然是个海盗,可手下死的皆是该死之人,当然,如果大人觉得章平侯毛贼子这样的祸害也算无辜百姓,那我也无话可说!”

  一番话,将刑部尚书刚才罗列的罪名撇得一干二净。严丝合缝,却更加让人厌恶!

  刑部尚书气得一拍,惊堂木大声道。“大胆罪犯,大堂之上,岂容你如此狡辩?真以为本官是没有证据,胡乱栽赃不成?”

  关离直勾勾看着他,满不在乎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随王铮来,便知有什么结果!今日不管你是证据确凿还是想要胡乱栽赃,罪名我都认,赶紧把状纸拿上来,我签字画押便是!”

  刚刚还在辩解着,一转头却毫不犹豫的承认所有罪。这态度实在令人觉得诡异,刚刚想把证据甩出去的刑部尚书仍在当场,看了看另外两位大人。

  关离把话都说到这里,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心来此。言语之间,根本不在乎证据的真假!

  他们见过犯了罪不想认的,也见过被冤枉,想要努力洗脱罪名的,可这种不管对与错,都毫不犹豫承担罪名,还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的,实在是平生仅见。

  一时之间乱了步骤,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走!

  关离的一番话,让他们无论是审还是不审,都会落下一个栽赃陷害泼脏水的罪名。

  难怪人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命的就怕不要命的!

  人若有所求,他们还能想办法,这人直接无所求,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他们反而害怕。

  “犯人,陛下命我等三司会审,便是要将你的罪名审清楚,你若有罪,自然逃不脱律法的惩治,可你若无罪,也该好好为自己辩解,早日洗脱罪名。你如此这般,难道是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吗?”大理寺卿终于开口,一张嘴便是激将法。

  然而关离还是很淡定,没有出现众人以为的恼羞成怒,更不要说为自己辩解。“别废话了,我有没有罪,公道自在人心!我做的事百姓知道,无论他们感激还是鄙夷,我都知道我为南海的安稳做过些什么!”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多人,没有人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无论你们说什么,定什么罪名我都认。名也好利也罢,都是过眼云烟,我从前不在乎,死了更不会在乎!赶紧拿供状,我现在就画押!”

  身为犯人,关离倒是比他们这些主审官,还要着急给自己定罪,着实让他们讶异,可更让他们气恼。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让他们有些招架不住。

  几人正想着怎么往下走,有一衙役走到刑部尚书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刑部尚书顿时双眼一亮,对关离道“罪犯关离,你既然说所有的罪都认,那你与承王暗中勾结,意图谋反也是真的?”

  此言一出,大堂上立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看着关离,看她如何回答。这个罪名可不小,不仅能让他五马分尸,还会连累承王。

  关离的身体微微僵硬,垂眸不语。刑部尚书见她如此,心中甚是欢喜,总算逮住她的弱点!

  “林子纯临死前,发现你与承王早就勾搭成奸,并暗中谋划动乱,欲行不轨,你是否因为这件事才将他杀害?”皇帝的钦差大臣,一个被囚禁,一个被斩首。

  皇帝怎么会不追究?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交换一个眼神,正要继续往下盘问,关离却开口了。

  “你说的林子纯,可是一个又老又丑的钦差?”

  “哦,他啊,我的确是杀了他,不过,才不是因为他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还是这个老家伙,又老又丑,还喜欢惺惺作态!”

  “一把年纪到处风骚,身为钦差,不想着怎么为南海百姓解决困难,不想着寻找失踪的承王,更不想为南海百姓清除毛贼子这等祸害,反而借着官威跑到青楼里喝花酒!”

  “喝喝酒也就算了,还在大街上想强抢民女,意图对人家不轨。就这种破烂玩意儿,要不是实在恶心极了,我都不愿意自己动刀!”

  关离嫌弃的口吻,连同眼神传递给三人。

  “至于你们说我跟承王有苟且?”关离诡异一笑“以他那般容貌,不说身为女子,就是你们这些男人见了,都要忍不住乱想吧?”

  “我看那姓林的,八成是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所以想用这么个名头弄死承王。我可是听说了,这位林大人有龙阳之好!”

  “这种见色忘义,心思歹毒丑陋的人,他的话你们也信,可见你们与他,是同道中人相互理解!”

  “如此这般,你们要泼脏水,我也无话可说!”

  关离耸耸肩满不在乎,一副你们爱怎样就怎样的架势,把三个人气的吐血。

  “真是市井泼妇,满口污言秽语,简直玷污本官的耳朵!”刑部尚书气不过,很想把惊堂木丢下去砸死关离。

  怪不得说女子与小人难养,这张利嘴实在是刻薄恶毒。

  “罪犯,你莫要胡搅蛮缠,难道以为靠着几句扯皮话,就能蒙混过关不成?”一直沉默的御史中丞冷静开口,若论嘴皮子,哪有御史台的人厉害!

  今日来的御史中丞,却是个安稳不容易动怒的性子,一直在旁观察,发现眼前的女子,的确不惧生死,但也的确在维护承王。

  “污言秽语?”关离冷笑,腾的一下站起来,锁链叮当作响。他抬手指着刑部尚书几人,大声道“我说的难听,有你们做的难看吗?”

  “南海百姓遭难的时候,不见你们跳出来!毛贼子抢占南海的时候,没见你们说一句话,章平侯当南海土皇帝的时候,没见你们进一句忠言。”

  “怎么如今泼起脏水来,连证据都不用做?”

  “大胆犯人,大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刑部尚书再次拍响惊堂木,引得一旁记载的文书频频侧目,从没有见过刑部尚书如此激动,难不成被戳中心事?

  “放肆又如何,我在南海放肆惯了,就算到了鬼门关,我也懒得改!我知道你们都想我死,没关系,这条命你们要,拿去便是,横竖如今我已心愿达成,了无遗憾!”

  “无论你们泼什么脏水,我都接着,就算让我死后被挫骨扬灰,也不是什么大事!”

  “人在做天在看,我做过什么?人心不轨装瞎,可老天爷不会!今日我死在此地,便是到了阎王殿,将来也是要上天的。”

  “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生前作恶太多,死后十八层地狱层层往下走,就算把地狱所有的苦都受尽,也只能在畜生道轮回,生生世世做不得人!”

  “你们要我死可以,可我关离不想牵连无辜之人!哪怕你们今天说破天,没做过的事情我都不会认!有本事你们拿着这个证据去与皇帝说,告诉他,他的亲弟弟要夺他的位谋他的命!”

  “他若是容不下这个弟弟,随随便便赐碗毒酒便是,犯不着泼这种脏水,让我担一个连累无辜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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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摒退下人,屋子里只剩皇帝与她。直到此刻,皇后才道“今日过堂,下面的人递消息进来了。”

  说着,将一整卷好的白纸递给皇帝。“内容全在这上面,陛下先过目!”

  皇帝打开案卷,一目十行快速扫完,双目之中,满是惊异!“她居然这么说?”

  “可不是,这姑娘是个滚刀肉,一口咬定有人想要诬陷承王,还说不怕死,随便他们往她身上泼脏水,但唯独不想承担连累无辜的罪名!”

  这东西皇后提前看过,知道个大概。她越是看,越是觉得心惊。一番大白话,将关离的情况描述得清清楚楚,说的每句话,一字不漏原样复制。

  连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都写下来,皇后不得不感慨,这丫头是个硬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可她隐约又有些担忧。

  “三司会审的结果是什么?”案卷只写到的关离在大堂上唾骂,后面毫无记载!

  这件事因为牵扯到承王,皇帝此时不能横加干涉,只能放任三司着手调查,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说皇帝纵容包庇!

  弄不好,到时候连承王都保不住。

  皇后哪里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这是担心发生不可预测的结果!她长叹一口气,站起来,贴心为皇帝揉揉发痛的头。

  “下面的人回报说,三司会审的几位官员都被气得不轻,认为那姑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今,怕是已经动了刑!”

  听到此处,皇帝的眉头微微紧绷,继续享受着皇后的按摩,良久才开口“进了刑部,这事情是难免的,她若熬得过去,咬死了不说,阿融必然安稳,可若是熬不过去.....”

  皇帝发愁,这种局面让他很为难,但这一步必须走。她盼着这个南海王能跟她的嘴一样硬,打死都不松口!但心中对这个人却没有一分把握,要是她说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把阿融关进大牢吗?如此一来,岂不正如了那些人的意!

  “臣妾知道,陛下心中担忧。可那女子,光看着案卷就知道不寻常。想来,她若心中有二弟,竟然咬了牙关不会说!陛下还是别多想,放宽心思为好!”

  皇后继续为他按摩,虽然头痛得到缓解,可这心里,还是惆怅万千!

  皇帝拉过皇后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皇后安心的太早,说到底,关离不过是个女子。就算再有能耐,又怎有本事走到今天这位置?后面少不了布衣社的人暗中谋划!”

  “布衣社皇后也略知一二,他们虽说跟从前的张家不同,可到底又与张家千丝万缕。历经百年,有些东西也就扯不清楚!”

  皇后心思灵敏,皇帝开了头,她便知道皇帝担忧在何处。“陛下是担心这姑娘背后有人唆使,被人推出来,做替死鬼?若布衣社的人暗中使坏,难保她不会转口,攀咬承王?”

  皇帝点点头,感慨皇后与他当真是心有灵犀,“人心复杂,一个小姑娘,双十年华都不到。刑部的酷刑,便是一个成年男子都未必受得住,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这种事,他明面上不能管,皇后闻弦知雅意,主动接过话茬。“若不然,臣妾亲自走一趟?”

  皇帝微微顿住,深深看一眼皇后,然后大声道“既然相爷身子不适,那皇后理当回去尽孝。只是朕离不得皇后,皇后可要早去早回,莫耽搁太久!”

  皇后会意,立刻站起来对皇帝叩首谢恩!

  第二日一早,皇后便轻装出宫,回了母家。该知道消息的人,很快都知道,皇后会去探望患病的祖父,留宿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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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刑部大牢内,原本该在娘家的皇后,却乔装出现在此。下面的人已经把道路清干净,绝不会有人知道,今日皇后到过此地。

  “你就是关离?”皇后站在门外,看着一身血污,靠在墙角的女子。这一身血,可见刑部对她用了多狠的手段。

  关离慢慢睁开眼,看着牢门外的女子。纵然清装素雅,也遮掩不掉一身贵气。关离的声音有些嘶哑,干燥的嘴唇因为张口,再次撕裂血痕。

  “你是谁?”

  皇后听出她说声音里的戒备,示意牢头打开门,走了进去。这地方实在肮脏,连个落脚地都难有,更不要说安稳坐下!

  皇后环视一周,走到关离眼前,蹲下身道“我是阿融的大嫂!”

  关离一愣,梁融只有一个亲大哥,能被他叫做嫂子的,不就是皇后?她来这里做什么?

  关离不开口,只是看着她,等待皇后说话。

  皇后知道她这是在怀疑戒备自己,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支镯子,关离一眼就看出,那是梁融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这手镯是母亲留给二弟的,阿迪将它交给姑娘,以此作为定情之物,想来与你情深意重!”

  关离看到那只手镯,实在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可才到一半,手里的痛让她缩回来。

  皇后这才发现,关离的手指上过夹棍,不仅流了血,还红肿发紫。

  正要说话,却见关离冷冷撇过头“夫人说笑了,我不认得这东西。我与承王殿下不过几面之缘,没有什么情谊!”

  都是女子,皇后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心中有梁融。否则也不会因为看到镯子,眼神眷恋,乱了方寸!

  “我知道姑娘对我有怀疑,我来不是想要害阿融,而是想求姑娘,莫要一时情急,着了别人的道,牵连二弟!”

  关离听到这句话,微微一动,可还是没有回头。

  皇后见状,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放在地上!“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姑娘留下,但愿你能熬过去!”

  可关离还是一动不动,皇后知道这姑娘是个倔性子,多余的话没有必要说,只消一眼,她心中已经有数。

  于是站起来,转身要出去。

  “夫人,他还好吗?”关离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上次一别,不知他是如何进的王都,是否有受伤。

  皇后微微摇头,“有人要拿你去对付他,我与他大哥都很为难。可他偏偏不管不顾,非要来救你,若是再搅和进来,只怕.....”

  点到即止,后面的意思却都传递出来。

  关离忍着痛,靠墙站起来。把那瓶药还给她“我与夫人的二弟,当真没有太多关联,不过几面之缘罢了。我自知难逃一死,绝不会连累无辜!还请夫人仔细些,不要给旁人留下把柄!”

  这么好的药,她一个囚犯哪里会有。

  短短的会面,皇后心中有了底。连夜离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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