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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权倾朝野(四)


其实,早很久以前,两人间也曾提及过先帝遗诏之事,那时伊祁箬随口带过,越千辰也未曾细问,她一直以为两人之间,对此已是心照不宣。可这时候他又将这话提起来,显然,是到时候,要听她亲口承认一句了。

而听到她亲口认下这件事时,越千辰的心里,犹如一颗摇摆不定的石头兀然落了地,望着她的目光里,淡淡洇出一丝笑意。

看着他那副得偿所愿的神情,她轻笑了一声,颇有些无奈的问道:“你说……你也真是的,明明这些事情,你都一清二楚,何必还非要我说出口?难道你对自己的能耐,就那么不自信么?”

“这怎么一样。”他道,随即悠悠解释起来:“得当事人亲口承认一句,或多或少,也是个证实。虽说宸极帝姬的人格也保证不了什么,但究竟,也是能让人放心些的。”

伊祁箬轻哼一声,起身往内室走去,坐在罗汉榻上,随手捡了一卷书来看。

越千辰随她进来,在她身边坐下,一双微弯的眸子玩味的看着她,徐徐道:“我只是不明白,凭你的手段,当初既然能假作遗诏,改立皇长孙为帝,如何却会使真遗诏逃出生天,留存至今呢?难道单单只一句百密一疏就能解释吗?”

怨不得他多心,实则,这也很难叫人不起疑心。毕竟宸极帝姬掌控朝政这些年,实在没道理连一卷小小遗诏的毁尸灭迹,都做得如此不小心。

伊祁箬闻此,目光却倏然一顿,随即,他眼看着一股寒意自她眸中倾散开来,那样的情绪,他已经好久未见了。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就在他蹙起眉眼,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却冷冷的启口,眼眸里的寒气,都随之更深了一层。

“先帝座前司礼掌印女官照涟,曾是我母后大婚时,随驾而来的贴身侍婢。”眼中一道寒光闪过,她手指狠狠攥了一攥,半晌,继续道:“我曾以为,她待我,也如待母后般忠心。可原来她的心,始终在先帝身上。”

看着她的目光,越千辰忽然就有些后悔问了她这个问题。

她那头却没有就此停下来,顿了顿,又道:“那时先帝暴毙,忙乱之中,我将先帝的遗诏交予她去焚毁,之后,她就失踪了四年有余。直至端嘉出嫁之前,拜谒宗庙时,她才出现,将遗诏交予端嘉后,她自知在劫难逃,便自绝了。”

她平静地诉说着,可眼中的光芒,却一瞬比一瞬更冰冷。

明知她的话并不完全可信,可望着这样的神情,他却没办法不信。

——这世上,不会有演技这么好的人罢。他想。

而伊祁箬在说完这番话后,目光久久远投,一直未曾说话。

越千辰启口的一瞬间,她曾有瞬息的提心吊胆。

“你……也曾错认过人吗?”

——终究,他这样问。

心头一顿,她淹下一时有感,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问:“不然呢?我又非神祇,哪有一双火眼金睛,将人人都看得透彻呢?”

那样的事,只怕连神祇都做不到吧。

默然半晌,越千辰不知想到什么,忽而问道:“在这个世上,你有全然信任的人么?”

——若是连母亲身边的心腹,那个一样也是长泽霍氏出来的女子都能背叛自己,那这世上,能叫自己相信的人,真的还有吗?

恍然间,越千辰似乎就懂得了,当时她为什么会说,帝王家的天下,与诚信无关。

不过听了他这个问题,伊祁箬怔了一怔,随即却笑出声来,只等笑够了方道:“我要说出来,你又要不开心了。”

那神情态度,他看在眼里,竟觉得有两分可爱。

只是微微一晃之后,越千辰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绝艳侯么?”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末了,竟是一声怅然低笑,随即,却是说出了一句叫她很是意外的话——“现下……倒也不会了……”

一时间,伊祁箬如若看什么珍稀宝贝似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越千辰看了她一眼,想起当时首丘岭至无生狱的一路,无奈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极难得的人。”说话,竟是颇落寞的一笑,“我这辈子是及不上了。”

他说完,伊祁箬却是怔了好久,方才叹了一句:“……真是稀罕!”说着,她往后靠了靠,意图将他整个人看得更清楚些,打量一番后,却是摇头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竟能有这等觉悟?”

她低笑一声,想来想去,此刻倒是由衷的理解了她当初的一句话,继而说道:“大抵是像你说的,正因为自己已然不可能是好的了,是以,才会越发舍不得好人。”

世上的坏人,大抵有两样,一样是愈发珍惜与自己无缘之好的,还有一样,便是妄图摧毁那好的。

越千辰到底还是庆幸,自己是属于前者的。

“至于你——”说话,他捻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眼底一字一字的说道:“你可以尊崇他、敬畏他、关心他,但是,不准爱慕他。”

伊祁箬却觉得,从最初提都不要提的态度,转变至如今只是不准爱慕的要求,玄夜太子到底算得上长大了些。

于是,下一瞬,她没有答他的话,却是勾了勾唇,继而倾了倾身,将下巴垫在他肩头,环住了他的腰。

“不过如今既然说起来,我也有事情问你。”靠在他耳边,她活络了一番心思,甚是平常的问道:“当初你以越千辰身份上殿,手里拿的那几样东西,是怎么来的?”

说完,她便感觉到他身体顿了一顿。

又将这亲密持续了片刻,她松手同他拉开些距离,似笑非笑的,就那么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假装蹙了蹙眉,他不知在活络着什么心眼儿,顿了片刻后,轻声一笑,道:“征和帝的圣旨……自然是出自昔年紫阙,先帝亲笔。”

对这点,她并没有质疑,否则不说别的,那圣旨若是假的,重华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挑了挑眉,她问:“内容呢?”

一双眼珠子悠悠一转,带了抹玩世笑意,他望着她,反问道:“我若说,是要将你赐婚与我的圣旨,你信不信?”

伊祁箬眉头一蹙,也看不出究竟是信与不信,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看着她那样的态度,半晌,他摇头一笑,启口却是不再玩笑,只道:“那圣旨上说,要伊祁氏后世子孙,不得枉杀越姓之人。”

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却委实是很不在乎的样子。

伊祁箬听了,眉头更深些,却是道:“你要我信前一句,还容易些。”

闻此,越千辰不由轻笑一声,随即却是说:“我又何尝不希望是前一句,可那圣旨上,确确实实是那么写的——遗训后人,不准屠戮越姓之人。”

即便杀了她,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在有生之年下这样一道圣旨。

可越千辰的态度,却不像是玩笑。更何况,他也没必要编这么一句瞎话来逗她。

“那你为什么……”她本想问他,为何不在殿上当众宣旨,以作保命之符,可话未出口,转念一想,她也便明白了,“也是,以你的性子,是不会仰赖别人的一句话而存活的。”

命,是要自己挣的,有本事就活,没本事,活也无用。

这才是越千辰。

“不过你哥哥也没让我失望。”他一笑,起身踱了两步,悠然道:“他将那圣旨的内容隐而不发,就足以说明,他心里,根本不会放过我。”

他不放过你,难道你就会放过他?

伊祁箬在他背后摇了摇头,启口继续问道:“那四大世家的联名上表,又是怎么回事?”说着,想起铅陵蘩,她继续道:“在你上殿之前,铅陵蘩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他并没有否认,只是垂眸一笑后,却道:“可炎儿知道。”

“铅陵炎?!”

那个才袭了王位,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越千辰点点头,叹道:“这一代的孩子,从落涧开始,但凡叫得出名号的,没一个是有孩童心性的。说不得日后,都是祸患。”

“可他……”她越想越觉得疑惑,“我记得他同他姐姐,关系是极好的,可这一切,显然铅陵蘩至死都不知真相。”

“若以世家子论,那孩子,倒真是个好孩子。”看得出来,对那位曾经的小舅子,越千辰还是十分赞赏的,一时娓娓道:“聪明,难得是,他更懂得身为异姓王族,藏锋二字何其重要。一来,他心里并不像他姐姐一般,怀着司马昭之心,那孩子所想的,只是封地家臣,岁岁平安,年年顺遂罢了,说来,倒真是认定了那守成二字。二来,对他姐姐的野心,他也是一清二楚的,但即便这样,私心里,他还是不认同他姐姐的作为,更不愿压上整个回峰之地万万之人的命数,只为成全那一人的野心。”

“那他还会站在你这边?”

他但凡聪明,就该知道玄夜太子绝非善类,助一个他,说不得,还不及帮他自家姐姐来得安全呢。

“这只是他的一把赌局。”目光有些悠远,他道:“铅陵炎心里再有算计,然到底年纪摆在那儿,袭位时间又尚短,铅陵蘩在一天,守成王宫的人,便都会为她马首是瞻。那时候无论身在王宫抑或入京朝拜,他的亚父沈竟陵都与他形影不离,而沈竟陵,则是支持铅陵蘩筹谋的第一人。”

“就在他有心阻止却无力为之的时候,我告诉他,他若想保住铅陵氏一门平安富贵,除了我,没人能帮他。”

“而在我帮他之前,他必须要先帮我。”

听完他的这些话,伊祁箬大致也琢磨出了诸事始末。

原来  逃不过也是他手里的一场局。

“勾起她对我的嫉恨之心,以致她冲动之下,在诸事皆未准备完全之时,便动手作乱,这件事上你的确功不可没。可是……”她眯了眯眸子,问道:“你保住了回峰又如何?害死他姐姐罪名上,恐怕你比我,更为人所不齿些。”

越千辰却道:“我答应他保住他治下,铅陵氏的回峰之地,却并没说铅陵蘩会如何。”

“你……”惊讶于他的无情,她终是一叹,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对她,当真半点旧情都不念?”

“我跟她不过有个夫妻之名罢了,内里本就是互相算计的事儿,难道还指望我动心动情,把自己的命一并赔进去么?”

负手而立,眉眼间一派冰凉无绪,差一点,连宸极帝姬也要信了这无情。

可便偏偏,她注意到了他指尖上微不可察的颤抖。

终究。也不是冷血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再启口,却是不再难为他,只继续问:“修罗姬氏、覆水连氏,甚至于重华的挚友,迢递嘉冕王千代江,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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