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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呱呱之物


金碧芬担心梁娉要出事,喊了陈妈来陪着,梁娉却格外安静。前几日,她身上好些后,吃了晚饭还要出去看回电影,或是瞧一场戏剧,哪怕在院子里走上一会儿,既消食,也锻炼了身体。今朝却只喝了半碗稀饭,洗了澡就钻进被窝里不动。

陈妈在一旁陪了会儿,见她像是睡着了,关上电灯,悄悄退了出去。往金碧芬那里去复命。

听着脚步声远了。梁娉紧闭的眼睛睁开来,翻身木愣愣的望着窗外明月。

看了一会儿,她起身趿了鞋,从衣柜里拿了一顶黑色纱网帽,换上旗袍,悄悄的走到外间来。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胸口似被大锤子猝不及防锤了一下子。又疼又堵。梁娉急匆匆走出门来,系好斗篷,喊了门前等着的一辆黄包车,一路往木林胡同来。

邵汝美恰从剧院回来,见到梁娉从黄包车上下来,有些意外。

梁娉付了钱,把遮住大半张脸的帽檐前纱网往上一撩,喊了一声“表姐夫”。嗓音沙哑,眼眶通红。邵汝美心中一振,忙邀了她进去。

院子里露天的小舞台沉寂无声,椅子仍旧整齐排列着。靠里有一张小桌子,是学生们拿来放东西,化妆用的,邵汝美将妆匣盒子往边上归置,拿了一把茶壶,两只紫砂茶杯来。热辣辣的滚水一浇下去,茶叶沸腾,茶香直冲面颊。

梁娉有些迫不及待的举起杯子来捧在鼻端眼前,请那氤氲茶水汽遮掩几要滚落下来的泪珠,朝着邵汝美一笑:“好香的茶,是大红袍罢。”

邵汝美望着她,眼似明镜,洞彻云霄。

他将她的手一握,将那杯拿来挡驾的茶水接过来,放到桌上。梁娉别开脸去,不肯叫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泪。

“颦颦,你是......”

“我没有!我只是气不过!”

邵汝美轻叹:“我并没说你已沦陷。”

梁娉转过眼来朝着他一望,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拿手把脸捂住,连连摇头,要辩解,却似喉间巨石在哽,无法言语。

带着哭音,她背转身去:“我何曾喜欢他了?那样一个人,既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又为何要因他感到难过?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

邵汝美单手搭到她肩膀上喊她,喊了一声她未应,又喊了一声。梁娉这才抽抽噎噎的,拿手绢捂着脸,半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更加红肿至极。

“你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了,是不是?”

梁娉垂着眼不说话。

邵汝美道:“就要从此堕落下去吗?”

梁娉一怔,抬头望他:“堕落?”

“一个宋则鸣,叫你错失了留学的机会,为这一个,你是要连后半辈子也搭进去?他若是一个好的,我断不会说什么,但周重霄不是旁人,他的野心,只怕比王泾阳还远。胃口,比傅建荣还大。你要想清楚。”

梁娉静默着,视线垂落在沾了泪的手绢上。迟疑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已嫁给他。”

“你竟是这样没志气的女子,我却是看错你了。”

梁娉蓦仰头望着他。目光闪闪。

邵汝美点了点头:“只要你想,我总还有办法。”

“留学?”

邵汝美颌首:“留学。”

高中毕了业,父亲任她选两条路:一,去英国伦敦留学;二,准备嫁人。她自是选留学的。却因父亲要她选了人家订婚之后,才肯放她出去。再加上那时宋则鸣要去日本,她情急之下,跟了宋则鸣私奔。却不但毁了自己的前路,更害了阿爹和姆妈。

旧事重提,梁娉似从迷雾里回头,看到了来时的那盏灯火。虽已不明亮,但还在远处遥遥可见。

金碧芬在外轻轻的敲门,门未关严实,只拿手一推,就推开了。她轻手轻脚进来,以为梁娉还在睡,却见梁娉坐在窗前,单手支颐,似是想什么入了神。

“大嫂?”

她凑到跟前喊了一声,梁娉正想得入神,被她吓了一跳,浑身猛一哆嗦。把金碧芬也吓着了。

两人俱怔怔望着彼此,还是梁娉先扬眉一笑,打破气氛。

“偷偷摸摸做什么?坐着说话。”

说时,将金碧芬的手握着,把她拉到身旁,让出一半椅子来。

金碧芬瞧着她,疑惑不解:“大嫂你......不难过了?”

梁娉起身,替她倒了一杯热茶,眼帘微垂,笑了一下:“难过什么?”

金碧芬把杯子贴着嘴,只拿两只眼睛看她。

梁娉在她对面的海绒绣缎椅子上坐下,捧着一杯茶:“他总要回来的。”

金碧芬点头:“我听说高参谋会留在北平任北平政务处处长。大哥也就要回来了。”

政务处处长,看似一个行政职位,压不过重兵在握的姜锡正,可周重霄以高振嵩仍为其参谋长的借口,留一旅一师在北平,这样一来,蒋锡正就要多受制肘,短期内无法恢复元气。北平可说是实际掌握在周重霄手里了。

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兀自为他多操心,情急之时,恨不能倾身上去替他挡掉阴暗处的触爪。人家却是早就筹谋好一切,布好落网,等一个又一个的傻子往里跳去的。她便是那个最大的傻瓜,人未动一兵一卒,她自先跳将进去,吃了亏,连哭也只好背过身去,躲到角落偷偷的,不能被人瞧见。

金碧芬见她又怔忪了,抬手在梁娉面前摆了摆。梁娉涣散的眼眸一紧,朝着她又笑了笑。

“哎,大嫂,你快别这样笑罢,笑得我心里怪不好受的。”

梁娉佯装不知她说的什么,捏着那把茶壶在手心里慢慢的盘着:“你心里怎么不好受了?马上就要有一个小家伙来叨扰你了,是嫌烦吗?”

金碧芬被她这么一说,五官也柔和起来:“我前两日收到重行的来信了,他很高兴。”

梁娉目光软软的落在她还未显怀的腹部,伸手小心翼翼贴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模样可爱。

金碧芬便抓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腹上,两人相视一望,俱柔软如水。

“女子一旦有了此呱呱之物,为母之心顿起,便格外柔软温和起来。”

“大嫂若是喜欢,也赶紧啊。”金碧芬趁着这个机会说道,“你若是有了他,还怕大哥带什么人回来?”

梁娉猛的一愣,有些怔怔的抬头去看金碧芬。金碧芬便笑着,握着她的手往她腹上轻轻一放,道:“大哥定欢喜得不得了,这可要算是长房长子了。”

梁娉像是被烫伤了手一般,忙的站起来,两手捂住了脸颊。往那镜子里看,她的脸庞,可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两人相谈正欢,忽听到远处传来吵闹声。

先还不清晰,渐渐嗓门大起来,像是周重瑞的嗓音。

这位三少爷,平日里眠花卧柳,一月里没有几回着家。问他,总是去衙门报道。周重霄近来忙,没有功夫过问,他更不得了了,在外另置了门户,养起一个姨太太来。除了周重霄、梁娉,还有大房赵琬瑱,家里是没有人不知道的了。

梁娉怪道:“这是三弟的声音?”

金碧芬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好难得回来一趟。”梁娉哼笑了一声,便要下楼。

金碧芬忙拦住她:“大嫂,他们房里的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罢。”

“赵琬瑱是怎样的心思,我管不着。在周重霄回来之前,我不能撂担子不干。他走时这个家是什么样,至少我要替他保持原样。往后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梁娉说着,人已经走出门去了。

金碧芬忙起身,愁眉苦脸的“嗨”了一声,知这件事瞒不住了,赶紧跟过去。

梁娉才到三房的院子里,赵琬瑱朝着她的方向就跌撞过来。梁娉忙扶住赵琬瑱,抬头一望,那周重瑞似醉酒发疯,眼睛不住往上翻着白眼。

身上酒气熏天,梁娉闻着胃里翻搅欲呕。那追来的金碧芬是早就扶着柱子吐起来了,便站在一边,不过来。

梁娉扶了赵琬瑱一瞧,眼梢眉角见了青紫,显是刚才遭人打的。

她最见不得男子将女子当玩物,随意殴打辱骂。

气性上来,她把赵琬瑱往金碧芬的方向一送,横起秀眉来要往发酒疯的周重瑞那旁去。

赵琬瑱握住她的手。

梁娉瞧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拨开,昂首挺胸走到已不认得人的周重瑞跟前。那周重瑞还当是赵琬瑱,嘴里嚷着:“你把柜上的钥匙放到哪里去了?好好把珍珠项链拿出来!我不和你计较!”

一边说一边叉着脚,左摇右摆。

梁娉盯着他,眉目越深。

见眼前人不说话,周重瑞晃着脑袋骂道:“不识相的东西!”

说时,两手往梁娉肩上搭来。

梁娉用力把他一推,劈手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周重瑞未想到有人敢打他,先别着头一愣,卯起劲来,把脚一顿,朝着梁娉扑过去。

他人高马大,梁娉个子不高,又很纤弱。瞧着也惊心。

赵琬瑱看到边上瞧着不动的蒋妈,急喊:“你还愣着做什么!”

蒋妈这才上前扭住周重瑞两条胳膊。

梁娉一动不动,见蒋妈扭住了他,喝道:“你撒手!让他发疯!我就看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放手!”

蒋妈犹豫着,被梁娉把胳膊往后一扔。

周重瑞斜着眼,也看不出来是真醉还是假醉。仍旧摇摇晃晃的。

梁娉冷笑,秀眉扬起:“喝醉不忘办正事,你也是第一人!还不给我从实招来!你要珍珠项链做什么?”

那摇晃着身体的周重瑞一顿,果然僵了。

赵琬瑱也是一怔。

梁娉眸光锐利,紧盯住他:“你要是不说,我就让陈副官去查!待我查出来......”

梁娉话没有说完,周重瑞忽朝她猛力一推,抬脚便往院门外跑。

那一推,力气不小。梁娉腹部撞到走廊下石栏上,登时疼得煞白了脸。赵琬瑱早追着周重瑞去了。梁娉背对着金碧芬,金碧芬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还是蒋妈,见着梁娉不对,慌忙上前。眼梢瞥见梁娉脚下竟有血点,惊得直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少夫人,你这是,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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