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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月愈寒


百里狂徒动,是想阻下六爪黑龙,三宫主动,是想阻下百里狂徒。

为此,三宫主不惜主动向百里狂徒拍出了一掌。

三宫主拍出这一掌并不是为了打伤百里狂徒,而是只想阻下百里狂徒,所以并没有夹带多少气力。

三宫主料定百里狂徒一定会因为自己不识抬举的出手而动怒,一动怒就会暂时停止对小色女的追击,从而转向自己。

事情也正如三宫主所料。

百里狂徒不闪不避的挨下这一掌,然后从空中飘身落下。

三宫主一动不动的看着百里狂徒魁梧宽厚的背影,看着那一双能够使出“三拳两掌”的手在腰后缓缓握紧。

三宫主听到了一阵格格的响声。

月,愈寒。

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风,骤烈。

飘飞了两人的衣发。

“既然出了手,那就不要停下来!”

低沉的声音自骤风中传出,百里狂徒不过是一振负在身后的拳头,一道足有大半丈高的拳罡已呼啸而出。

三宫主不能确定百里狂徒是不是今生遇到的最强对手,三宫主只能确定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顶尖的对手。

刚见到百里狂徒时,三宫主还打算息事宁人,想着尽量避免与百里狂徒发生冲突,不与百里狂徒动手,如今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境地,除了动手阻下百里狂徒便再无他法。

既然身为冷艳宫的三大宫主之一,那就当有一宫之主的模样。

既然身为冷艳宫的三大宫主之一,那就当有面

对天下强者的勇气。

这是从一出生就已注定的宿命,更是这一生所要肩负的使命。

想到这里,三宫主有些释然。

既然已走到这一步,那就欣然走下去吧。

当即柔荑翻动,功体尽提,以双掌接下百里狂徒的拳。

百里狂徒说不要停下来,就真的没有停下来。

三宫主方才接下这一拳,第二拳就已经打了出来,在接下第二拳时,第三拳又打了出来。

百里狂徒一口气打出了二十一拳,每一拳都势若千钧,足以摧山倒海。

三宫主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一口气接下了二十一拳。

二十一拳不过顷刻之间,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这之间,两人的脚下都不曾移动半步,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机冲击在一起,互不相让,将夜色与月色相融的天地分为两半。

看着终于不在唯唯诺诺的三宫主,百里狂徒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很好,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话音未落,百里狂徒再次出拳。

他收紧气机,聚力于拳,不与三宫主在表面上做无谓的充斥,直接欺身而上。

三宫主看着扑来的百里狂徒,只觉得扑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悍无比的猛兽。

猛兽尚未临近,来势已迫人心弦。

三宫主目沉如水,心平如镜,双掌于胸前交错引动,将气机凝在身前,想要拦下扑来的百里狂徒。

百里狂徒嗜战成性,经历过的大战、恶战至少也有成千上百场,无论是以修

为为基础的对峙还是以命相杀的近搏都是信手捏来,但三宫主不一样。

三宫主不但不嗜战,相反还很厌战。

最重要的是,三宫主还是第一次碰到百里狂徒这样的高手。

这样的高手绝不能让其近身。

一旦近身,稍有不慎就会有致命的危险。

只不过百里狂徒既已打算近身,那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当即出拳如雨,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三宫主的护体气机上。

百里狂徒每打一拳,山野间就会传出“轰”的一声爆响,三宫主的胸口也会跟着倏的一跳。

拳意如利刃般纷飞。

拳罡似火焰般舞动。

拳风一阵又一阵的刮出,铺天盖地。

百里狂徒一连打了上百拳,三宫主以逸待劳的接了上百拳。

这上百拳不蔓不枝,一气呵成,看上去能给人一种轻描淡写之感。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只有三宫主才知道有多不好受。

三宫主每接下一拳,就等同于被一个巨物猛的撞了一下,那个巨物足有上千钧重。

每被这个巨物撞一下,三宫主的心口都会倏的一跳,浑身的血流都会骤然一收。

等被撞了上百下后,三宫主绝美的面容已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红,一颗心更是在胸口狂跳不止。

百里狂徒也毫无轻描淡写之感。

百里狂徒不出手就是不出手,一出手就不可能是轻描淡写的。

百里狂徒只是有些惊奇。

惊奇三宫主竟能连受自己上百掌。

三宫主面容虽红,心跳虽剧,但

脚下从始至终都不曾移动半步,一身气机亦没有露出颓势。

放眼当今天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物并不是没有,但绝对屈指可数。

这些人物,要么是不与世出的江湖顶峰,要么是坐镇一方的名门宗师,绝不应该是一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就算这名少女是冷艳宫的三宫主,就算三宫主的资质在好、悟性在高也不应该。

然而,三宫主却做到了。

百里狂徒知道这是为什么。

三宫主能够做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她修炼的功法有关。

三宫主修炼的功法,是根据道家经典所化的自然经,也是冷艳宫三大秘典中最为难练、最为博大的一套功法。

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而道法自然。

修炼者的心念越纯,境界越高,其功体便越是“自然”。

百里狂徒能够察觉到,有相当一部分的掌力尚未逼近三宫主就被化为无形,而打向三宫主的掌力在自然经的运化下也隐隐有反噬的迹象。

打出的掌力愈重,反噬的迹象便愈加明显。要不是百里狂徒的根基实在是太过深厚,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下,只怕是也会像小色女一样压制不住。

百里狂徒这才发现是自己低估了面前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竟能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将自然经修炼到这个程度!

倘若在修炼个十年、二十年,那又会达到哪种程度?

这少女既然能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将自然经修炼到

这个程度,那她的那两位姐姐又将九变经和三问经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原来,如今的江湖也有能成大器的后生,这片江湖并不是后继无人。

百里狂徒不禁又一次狂笑起来。

他笑自己的目中无人,也笑这片凋零了许多年的江湖终于让他看到了一丝生机。

他的笑声越狂,他的战意就越盛;他的战意越盛,他的功体就越强。

他笑着向前,也笑着出拳。

三宫主不用想也知道,百里狂徒这一次出拳要比上一次更为凶猛,接下来的争斗肯定会更难应对,可三宫主还是不想让百里狂徒近身。

百里狂徒一旦近身,铁定就是一场无所顾忌的搏杀,这样的搏杀不但随时有致命的危险,还会愈加激发百里狂徒的战意。

如今的百里狂徒,战意已相当旺盛,要是在被激发,后果只怕是谁也承受不起。

三宫主不想与人拼个你死我活,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只得再次提起自然经,全力相阻。

奔涌如潮的气机通过玄之又玄的自然经运化,在三宫主身前发出刺目的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偌大的明镜。

明镜易碎,却偏偏挡住了百里狂徒的拳。

百里狂徒一拳又一拳的打出,明镜也配合三宫主的双掌一拳又一拳的挡下。

一时之间,拳影重叠,光影交错,迸散开来的气劲牵动方圆数里,化作狂风向四周呼啸而去。

百里狂徒的拳头,无疑是天下间最为霸道的拳

头,可三宫主修炼的自然经同样也是天下之最。

在冷艳宫的三大秘典中,九变经和三问经都是以进攻为要,唯独深谙道家神韵的自然经是以防守见长。

道可道,非常道。

道法自然,自然无为,无为而不无为。

自然经堪称是天下间最为难解的防守之招。

只不过最为难解并不是无法破解,尤其是对于百里狂徒来说。

当一个人的修为达到百里狂徒这种境界,这世间的任何功法都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百里狂徒大可以使用更为精妙的招式,让三宫主自顾不暇,不能在像如今这般专心致志的运转自然经。

百里狂徒甚至可以像对付六爪黑龙一样直接转变功法,用“三拳两掌”中针对人的功法来对付三宫主。

但百里狂徒没有这么做。

百里狂徒只是凭着自身的根基一味的出拳,连最简单的招式都没有使将出来。

百里狂徒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拳头打不倒的对手。

三宫主既然凭自然经挡下了这么多拳,那就要看看这所谓的自然经还能挡下多少拳。

百里狂徒不相信他的拳头破解不了自然经。

对于其他的江湖人士而言,这是一种偏执,是一种莫大的忌讳,很多人就是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乃至是付出了性命,可对于百里狂徒而言这却是一种乐趣。

百里狂徒不好色,不好财,不好名,不好权,唯独只好战。

战的越尽兴,百里狂徒就越充

实,越感愉悦。

弃长取短又如何?偏执又如何?就当是多给对手一些机会而已,百里狂徒只要战也就足够了。

百里狂徒的拳越出越快。

快的连拳头都已无法看清,只剩下一重又一重的拳影残留在空中。

拳与自然经相触的巨响,如同霹雳惊雷,震耳欲聋。

三宫主全力运转自然经,将自然经提升到自身所能达到的境界,这才得以接下百里狂徒的这一番出拳。

可接了百里狂徒上百拳的三宫主,心跳和血流本就快了不少,如今面对百里狂徒这般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剧。

在看一口气出了好几百拳的百里狂徒,不但完全没有力竭的迹象,反而还越战越勇,越战越凶,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

三宫主了解过百里狂徒的故事。

在百里狂徒挑战过的对手中,有好几位都是二三十年前的江湖大能,其修为不说一定要比百里狂徒高出多少多少,至少也能与百里狂徒平齐,有两位甚至都重伤了百里狂徒,可这些江湖大能最后却无一例外的死在了百里狂徒手下。

死因是——气断、力竭。

了解到这些故事的三宫主尚不能理解,一个修为能与百里狂徒平齐的江湖大能,怎么会活生生力竭而死,直到与百里狂徒对战至此,三宫主才逐渐明白过来。

原来,百里狂徒一旦动了手,那就很难在收手。

原来,正常人的气力是越用越枯竭,百

里狂徒的气力是越用越充沛。

现在的百里狂徒还很清醒,并没有变成真正的狂徒,要是百里狂徒像传说中那样在战意的充斥下失去理智,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三宫主不敢想象。

那绝对不是十三四岁的三宫主能够应对得了的。

哪怕是还很清醒的百里狂徒都应对不了。

因为,在心跳与血流的一再加剧下,三宫主的气息已经乱了。

气息一乱,三宫主便无法在全力运转自然经。

三宫主唯一能抗衡百里狂徒的功法就是自然经,倘若连自然经都不能全力运转,那接下来的境地可谓是极其不妙。

三宫主自知敌不过百里狂徒,最多也只是仗着身怀自然经能够阻一阻百里狂徒,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支撑不住。

三宫主想要停手,又或是闪退开去让气息平复一下,可百里狂徒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百里狂徒的拳出的太快,每一拳都极为凶猛,别说是抽身而去,就连分一下心都将陷入不死即伤的险地。

三宫主没有办法,只能苦苦硬撑。

可硬撑也只是权宜之计。

不过眨眼之间,百里狂徒又打出了十数拳,几个眨眼间百里狂徒便打出了近百拳,三宫主连硬撑的气力都没有了。

三宫主不停的喘着气,还想着通过呼吸来缓解彻底乱了的气息,可不管呼吸的多么剧烈始终都无济于事。

三宫主绝美的脸颊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惨白之色,豆大的冷汗从粉额上一滴

接一滴的滚落。

三宫主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闪退开去。

继续死命硬撑不但抵抗不住百里狂徒的拳,还会让气力更加枯竭,到时在想退去只怕是更无机会。

三宫主决心下定,随即收敛气机将其全部聚于身周,右掌奋力拍出挡住百里狂徒的拳,身躯借势往后急掠而去。

三宫主的气机一收,百里狂徒的气机连带着漫空的拳影顿时就像洪水决堤般奔涌而来,所过之处沙石飞卷,满地惊雷乍响。

三宫主去势已快极,只瞬息之间便掠出了上百丈,可百里狂徒拍出的拳却似如影随形。

纵是卸去一部分掌力,仅仅只保证自身不为百里狂徒所伤,再借着百里狂徒凶猛无比的拳势,三宫主也还是摆脱不了。

就在这一退一进的瞬息之间,百里狂徒又打出了十数拳,三宫主虽然将一身气机全部护在身周,但重心却在后撤,每接下百里狂徒一拳,三宫主的右臂都要麻上一分,气血更是不受控制的为之窜涌。

等接到第十三拳时,气血已窜上咽喉,三宫主紧咬牙关,强行压下那股窜上来的气血,却仍有一丝甜意出现在喉头。

三宫主心里很清楚,如今不仅是支撑不住、退避不开,还硬生生被百里狂徒打出了内伤;那股气血虽暂时被强行压下,可只要在接百里狂徒几拳,还是会喷将出来,而且会喷的更多,伤的更重。

然后神奇的是,三宫主竟没有在接

到百里狂徒的拳。

三宫主急忙抓住机会全力掠出,直到掠出四五十丈远才停下身形。

一停下身形,便以剑指平着咽喉摁下,一身不受控制的气血这才有所平复。

三宫主想到刚才的变故,正有些奇怪,却有惊人一幕映入眼帘。

只见四五十丈外的百里狂徒如立风眼当中,一身麻衣飞卷,须发尽张,手头将骤然停下的十数拳化为一拳,气机肉眼可见的迸射出来,远远看去,犹如电闪。

百里狂徒缓缓收臂,动作缓慢而又沉重,仿佛连百里狂徒自己都掌控不了那一拳的拳力。

三宫主方才平复几分的神色,顿时又白了。

那一拳,肯定是接不下的。

可那一拳,马上就要打出。

百里狂徒缓缓收臂就是为了打出那一拳。

三宫主什么都不在想,立即就往后退。

后退并不能化解这一拳,三宫主还出掌。

不等那一拳打出就开始出掌。

竭尽全力的出掌。

三宫主出了七掌,那一拳才在百里狂徒的一声大喝下打出。

那一拳气势磅礴已极,伴随着奔雷声、猎猎风声,在山野间飞纵。

凄寒的月色下,如开一线白浪。

白浪过处,地裂石崩,草木尽枯。

三宫主竭尽全力拍出的七掌,竟在那一拳下一触即溃。

三宫主还在出掌。

一边急退,一边出掌。

三宫主接不下那聚集了百里狂徒十数拳之力的一拳,只能在百里狂徒没有追击的情况下,借助空间与时间去化解那一

拳。

三宫主相信,只要空间足够大、时间足够长、出掌足够多,就能削减那一拳的拳力。

只有削减了那一拳的拳力,才能凭着自然经接上一接。

这是三宫主唯一能想到的破解之法。如果这样都化解不了那一拳,那三宫主就只能听天由命。

三宫主退出了两百余丈,打出了整整二十掌,每一掌都用了全力。

三宫主还想再退几丈,再出几掌,让那一拳再削减一些,可那一拳已欺身而来。

三宫主再退已来不及,再出掌相阻便没有时间去接那一拳,只得立定身形,迅速翻转双掌,作“道法无极”势,奋然接下那退无可退的一拳。

这一接明显与之前不同。

之前的三宫主与百里狂徒一样,只凭自身的根基相抗,并无招式可言,而这一次三宫主已出了从未对人出过的招式。

道家经典将万物之间的联系分为四种,据其所化的自然经亦可分为四境,依次为人、地、天、道,三宫主所用的“道法无极”便是出自第二境的第一绝势。

这一绝势让讲究“自然”的自然经不在自然,原本“自然”且被动的气机在这一绝势下,亦变得和百里狂徒打出的拳一样逼人无比。

不同的是,百里狂徒的逼人之处在于刚猛、霸道、所向披靡,这一绝势的逼人之处在于沉稳、浩荡、不容侵犯。

两股逼人的气机,如同两匹脱缰的野马撞在一起,激荡的气劲在轰然巨响下

作出一幅绚丽的画。

气劲久久没有散去,画也一直在月色下叠现,但三宫主终究是接下了那一拳。

付出的代价是,冷汗直流,连退六步,气血再次乱窜。

三宫主庆幸退的足够快,足够重视那一拳,要是反应慢一些,掉以轻心一些,结果必然是伤上加伤。

三宫主剧烈的喘息,尽力平复着气血,却见一条人影忽然拔地而起。

那条人影凌空而立,右手收拳于腰,大喝道:“再来——”

三宫主远远的看着那条人影,心中五味杂陈。

继续斗下去吧,又非百里狂徒敌手,想要认输吧,却是自己主动招惹的百里狂徒。

三宫主并不后悔插手小色女和百里狂徒的事,也没有去怨恨百里狂徒。

三宫主只是深感无奈。

无奈自身的修为不够,做不成自己想要做的事。

无奈没有诡计先生那样的头脑,想不出解决事情的办法。

短短的无奈过后,三宫主再次提起了自然经。

百里狂徒的拳天外流星般破空飞坠,三宫主亦斜臂出掌相迎。

三宫主不知道自己还能接下百里狂徒多少拳,只在心中默默做下最坏的打算。

这个打算兴许不会丧命,但一身重伤却是在所难免。至于伤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动摇根基,要多久才能痊愈,这些都还是未知。

三宫主由衷希望百里狂徒的拳能够慢一些,给一点平复气息的时间,这样就能够多支撑一会。

让三宫主没想到的是,这个

希望竟似成了真,百里狂徒的拳竟真的就慢了一些。

百里狂徒的战意越来越盛,出的拳应该越来越快才对,又为何会突然慢下来?

几乎就在三宫主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一阵莫名的讪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是一个妇人的笑声。

笑声虽讪,却带着一抹不可言喻的风情万种和妩媚。

风流之人听到这样的笑声,会心花怒放,正值之人听到这样的笑声,鸡皮疙瘩会掉满一地。

三宫主不曾与一帘春梦楼的那位妇人打过交道,自然听不出笑的人是谁。

但百里狂徒打过,而且还打过很多次。

百里狂徒只觉那笑声很是刺耳,拳头变得更慢:“你笑什么——”

那妇人笑道:“没什么,吾只是有些好奇。”

百里狂徒收了拳,飘落在地,冷着眼看向远处的條天山:“有什么好好奇的。”

“一个男人年轻时对身边的美人视若无睹,年老时却懂得怜香惜玉了,难道不值得好奇吗?”

百里狂徒心口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昂什么时候怜香惜玉了?”

妇人笑着叹息:“唉,非得让吾拆穿你吗?”

“昂向来如此,没有什么拆不拆穿的。”

“明白。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吾认同你的感受,也理解你的心情。”

“你竟然也学会了理解别人的心情?”

“不错,吾向来每日三省吾身,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你是怎么理解的?”

“吾不得不承认,这女

娃儿确实值得你百里狂徒怜香惜玉。”

妇人不急不慢的接着道:“这女娃儿命格寻常,俗世凡胎,不过十三四岁,就能凭一己之力获得如此修为,放眼当今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人,你百里狂徒只需在等上几年,便可喜提一名全新的对手;况且,这女娃儿柔弱、善良、为人正派、倾国倾城,自带不少加分项,别说是你百里狂徒,就算是龙虎山的那位天师来了,都不忍心下杀手——”

百里狂徒不甘为妇人所笑,借此回击道:“但他却对你下了手,你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不都是被他所赐?”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你理解不了的。”

“你们女人唯一的硬处,应该就是嘴了。”

“你们男人唯一的硬处,不也就是嘴吗?”

妇人说这句话时,笑声变得更加妩媚。

妩媚的别说是男人听了会浮想联翩,就连三宫主听了都有些不自在。

三宫主没有心思多作他想,只猜想着妇人的身份。

能和百里狂徒这样争锋相对的人必不简单。

三宫主猜到这说话的妇人应该就是小色女的娘亲,但三宫主又不能确定。直到妇人提到“龙虎山的那位天师”,百里狂徒又故意以此相激,三宫主才确定这妇人就是小色女的娘亲。

普天之下,鲜少有人没听过條天山的那位神女与张家天师之间的纠葛。

这世间也只有條天山的那位神女才会把任何事都往张家天

师身上扯。

那位神女说的并没有错。

百里狂徒确实是怜了香,惜了玉。

——百里狂徒从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可以放三宫主离开,不与三宫主计较,是三宫主为救小色女主动攻击百里狂徒,才惹的百里狂徒对其动手。

——动手后百里狂徒一直只是出拳,别说是上可诛神伏魔、下可杀人无阻的“三拳两掌”,哪怕是一招一式都没有使出来。

——在三宫主硬撑不住的时候,是百里狂徒将十数拳化为一拳,暂停了攻势,三宫主才能以轻伤的代价退避开去。

无需那位神女说的这么明白,三宫主自己心里也清楚。

所以,三宫主宁愿只身苦战也没有惊动宫中的一众高手,纵是做下最坏的打算,都没有去怨恨百里狂徒。

百里狂徒傲立于夜风中,看着星月相融的條天山,冷冷的笑了一阵:“男人是不是只有嘴硬,这一点你不妨与他去考究,只不过昂担心你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嘴硬并不能解决问题,尤其是你与他之间的问题。”

妇人笑吟吟的道:“吾与他之间的问题,是吾与他之间的事,无需你百里狂徒来操心。你百里狂徒应该操心的,应该是能否寻的对手,能否战的尽兴,以及这女娃儿要如何处置。”

“这女娃儿要如何处置,全凭昂的心情,可你女儿要如何处置,已是板上钉钉。”

妇人忽然毫无前兆的怒喝道:“吾女儿?你好大的狗胆

,竟敢处置吾女儿?”

百里狂徒面上亦涌现出掩藏已久的怒容:“你女儿作恶多端,昂只恨没有早些打死她。”

不知为何,妇人没有在接话。

过了好半响,妇人才又如初般媚笑道:“呃,实在是不好意思,是吾弄错了,吾还以为你是要处置吾的新女儿呢。”

百里狂徒向来不关心他人之时,但听妇人这么一讲,不禁虎眉一皱:“新女儿?你有新女儿了?”

“是呀,事发突然,时间紧促,没来得及通知你,还请不要见怪。”

百里狂徒没有见怪。

百里狂徒只是沉思了一会:“你有了新女儿,就抛弃了旧女儿,所以才不肯让这女娃儿带她上山?”

妇人笑道:“唉,吾藏的这么深,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吾,谁让人天生就是喜新厌旧的呢?”笑声中颇为得意。

百里狂徒想到了更重要的一点:“昂很想知道,你的这个新女儿,是和谁所生。”

“除了龙虎山的那位天师,还能有谁呢?”

百里狂徒只觉可笑,也不拆穿:“难道,是在梦中?”

妇人收起笑容,言辞诚恳,语气真挚的道:“确实是在梦中。那天晚上,吾睡的正欢,心情极佳,那位龙虎山的天师未经吾的允许便托梦而来,他说想要一个女儿,吾不答应,他就强人所难,霸王硬上弓;你也知道,吾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岂是他对手?于是乎,吾便多了一个

乖巧懂事、让人不得不怜的女儿。”

百里狂徒只当耳边刮过了一阵风,完全不去想妇人所说是真是假,就着妇人的话道:“既然你已得偿所愿,与他有了新女儿,那这个被你抛弃的旧女儿,昂就替你了结了吧。”

“这也并非不可,只不过…”

百里狂徒双目低沉,若有所思:“只不过什么?”

妇人又笑了起来:“只不过,吾还是想亲手了结她,吾早就和你说过,吾之所以生下她,就是为了要亲手了结她的。”

立在一旁的三宫主一直没有说话。

面对当今江湖最负盛名的两大顶峰人物,三宫主自知插不上话。

三宫主听得那位神女的说话方式,不论是用词还是语气都与小色女极为相似,都是真中带假,假中带真,让人分不清到底有几分假,几分真。

三宫主料想那位神女应该是改变了注意才会现出声来,就算还是不肯出手相救,至少也会帮小色女求求情,说说好话,不然那位神女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插手。

三宫主万料不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女不但不出手相救,竟然还想亲手“了结”小色女。

并且听她语气,这想法不是现在才产生,而是早就有了。

三宫主不相信人世间会有这样的神女,更不相信人世间会有这样的娘亲,但这却是自己亲耳所闻,不能不信。

三宫主震惊,难以置信,亦有些愤怒,一时也顾不得礼数,扬声问道:“神

女前辈,你真的是她的娘亲吗?”

妇人嗤嗤一笑:“听你的口气,你是怀疑吾不是她的娘亲?”

三宫主心中有气,口中亦不禁带着气:“我当然怀疑你不是她的娘亲,你若真是她的娘亲就不可能这么待她。”

妇人笑问道:“吾待她怎啦?”

“你待她不好。你不但不救她,还想着害她!”

“吾能救她一时,吾能救她一世吗?”

三宫主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只得退而求其次:“你是救不了她一世,但你也不能想着害她。”

谁料,妇人半点也不觉理亏,还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吾是在害她,而不是在成全她,让她获得梦寐以求的解脱呢?”

“你——”

愤怒的三宫主不想示弱,奈何却被反问的有些语塞。

毕竟小色女夜闯明月厢、惹怒百里狂徒,都是为了寻死,小色女还真就觉得死是一种解脱。

妇人见三宫主答不上话,又笑着问:“你可是觉得,吾既然身为她的娘亲,就当纵容她四处闯祸,日日胡作非为?”

“你是她的…”

妇人不等三宫主说完,再问道:“你可是觉得,吾既然身为她的娘亲,就当管教好她,不然就是有失母徳?”

三宫主道:“难道不是吗?”

妇人幽幽叹息道:“你要知道,吾只是一个被人辜负了近千年的苦命女子。吾十月怀胎,独自分娩,不知空守多少个日夜才把她拉扯大,岁月总是无情,深闺犹是寂

寞,吾又还有多少精力去管教她呢?这没有管教好的罪责怎么能够加到吾身上呢?这不是龙虎山那位天师的责任吗?古人都有云,子不教,是父之过呢。”

“况且你也知道,吾已是神女前辈而不是神女姐姐了,可谓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早已不在年轻;吾孤苦一生,飘零一生,如今已别无他求,吾只求余生能够一尘不染,六根清静,不在为俗世所折腾,你如此善解人意,应该能够理解吾吧?”

三宫主再次语塞。

三宫主明知妇人是在诡辩,当不得不真,但一下子就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因妇人以退为进,说的声情并茂,话中尚带着几分道德绑架,而初次与妇人打交道的三宫主太过年轻,太过纯良。

百里狂徒可不是三宫主。

百里狂徒早已不在年轻,更不知纯良为何物。

百里狂徒只想笑。

笑这世间总有些人自作聪明,他们总认为自己很有头脑,将虚伪称之为情商,将狡诈称之为智慧,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不过笑话一个。

百里狂徒笑着对妇人道:“江湖传闻,你近些年和清都山水郎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没想到却是真的。”

妇人也笑了:“连你百里狂徒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昂本来也不信,但现在却不得不信。”

“为何?”

“因为你实在是越来越像他了。”

“吾怎么会像他呢?”

“你做出的事,说出的话,又有哪一点不像

他?”

妇人顿了顿,似是沉思了一会:“这么说来,好像也是,这世间也就春秋阁的那个废人有这么丧心病狂。”

“你也知道你很丧心病狂?”

妇人语重深长道:“当然,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会看上龙虎山的那位天师,也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会想着了结自己的女儿。”

百里狂徒听出了话中之意,禁不住大笑出声。

妇人默默听百里狂徒笑了一阵,奇问道:“这很好笑?”

百里狂徒道:“好笑,简直好笑至极。”

“哪里好笑?”

“几年前昂就被你骗过一次,如今你竟还想用这种方式骗昂第二次,岂不好笑?”

“吾向来恪守本分,以诚待人,又何曾骗过你?”

“在昂上一次要了结她的时候,你就说你会亲自了结她,结果你到现在都没有动手,这一次你又这么说,你觉得昂还会相信你?”

妇人妩媚的笑着:“吾是淑女,说出的话向来八马难追,吾说会亲手了结她,就绝对会亲手了结她,吾之所以留她到现在,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你又何必着急?”

百里狂徒抬头看天,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妇人:“到底是因为时机未到,还是根本就不想动手呢?”

“当然是因为时机未到。”

百里狂徒沉吟不语,忽的语气一挫,喝道:“你根本就不想动手——”

“吾怎可能不想动手呢?你又不是不知,吾是天天打她,时时骂她,从未把她当人看的

呀。”

百里狂徒上一次放过小色女后就想过这件事,如今更是彻底明了,冷笑道:“你绕来绕去说这么多,无非还是想保住她性命,你的这些把戏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昂。你化出她的动机,可能确是想利用她来恢复真身,但她毕竟和你生活了十多年,任你打,任你骂,无论你说什么都唯命是从,你终是变得不忍。”

百里狂徒抒了一口长气,接着道:“这也可以理解,谁让你是上古余孽,虽然活了数千年,却从来没有被人陪伴过呢?”

妇人还是在笑,只是笑声已不如原来妩媚:“你既然知道吾是上古余孽,已活了数千年,又何以不知吾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吾一直认为百里狂徒乃人中之龙,当世之杰,不曾想却是如此愚蠢之辈,愚蠢的竟然用衡量凡夫俗子的眼光来衡量吾。吾不妨告诉你,在这人世间的亿万苍生中,除了龙虎山的那位天师吾还有些兴趣,其他一切都只有在扰吾清梦,它们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与吾无关。”

百里狂徒坚信自己不会错,道:“不可否认,时间是会让人养成很多习惯,但这世间有些东西,却是永远都习惯不了的,尤其是对你而言,你若能够习惯又何必与他纠缠近千年?”

妇人笑道:“就因为吾与他纠缠了近千年,你就觉得是吾习惯不了,而不是另有原因?那你可有想过,他为何会与吾纠缠近

千年,而不是与别人?”这笑有些忍俊不禁。

“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昂没有兴趣知道,昂只知道你确实掩饰的很好,好的让昂信了你一次,只不过你还是遗漏了一点。”

妇人长叹一声,道:“你实在是太蠢,蠢的吾都不想问你遗漏了哪一点。”

百里狂徒不想与妇人做口舌之争,直接说出妇人遗漏的点:“你若真想利用她来恢复真身,就该让她努力修行,而不是只让她学会如何胡作为非。一个修为丝毫未进,只会胡作非为的道胎,对你根本起不到任何帮助。”

“吾刚才还提醒过你,不要用衡量凡夫俗子的眼光来衡量吾,你为何就是不听呢?只有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才会处心积虑的想着如何提升修为,吾要的可远不止于此。”

百里狂徒一语中的:“你想说你要的是气运,对吗?”

妇人诧异道:“你竟然还知道这一点,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百里狂徒冷笑道:“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学了这么多年的清都山水郎,还是没有学到他的精髓。清都山水郎骗起人来,可谓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你骗起人来,只能是自相矛盾,漏洞百出。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气运,可她的一切都是为你所赐,又何来气运可言?”

妇人笑问:“她就不能有她自己的气运?”

妇人满是无奈的叹息,道:“算了,以你的头脑,你是理解不了的,和你说了这

么多吾亦有些乏了,看在你饶过她一次,也算吾欠你一个人情的份上,吾告诉你两点。第一,你若实在是想了结她,那也并非不可,只不过你要做好少一位绝佳对手的准备,因为她若死在你手,吾的真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恢复。第二,你要了结她,也绝非易事,你万不该在醉芳楼挑衅春秋阁的那个废人,那个废人这次离开清都就是为了挑动风云、祸害苍生,依照他贯有的作风,只要是让他不悦之人,就算不被他算计死,余生也不要想在做成任何事,所以你要想替吾了结她,只怕也得先过那个废人这一关。”

百里狂徒挑衅清都山水郎本就是为了逼出清都山水郎的全部实力,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妇人说的第一点却没有做过准备。

妇人是神女,天生不同凡响,平时亦喜欢和人争强斗狠,不似龙虎山武当山那位老道整天卖弄高深,除了斩大妖、伏大魔,必不与人动手;若能恢复真身,拥有完整的神女之力,那绝对是天下间最好的对手。

百里狂徒想要一名这样的对手,想要的可以说是渴求。正是因为这份渴求百里狂徒上一次被吐口水才会放过小色女,甚至还向妇人承诺以后不在伤小色女性命,可谁又能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第二次。

小色女真的能帮妇人恢复完整的神女之身?杀了小色女真会影响到妇人的恢复之期?

百里狂徒不

信,重新看向远处的條天山,神色坚定而果决:“你这一招应该就叫做以退为进,若是放在一年前来使,昂可能会信,但如今昂已看穿,定不会在为你所骗。你的这个女儿,实在太过可恨,无论如何,这一次昂都不会再放过她。”

妇人道:“即是如此,那吾亦只能悉听尊便了。”打了个哈欠,又道:“天快亮了,吾要去休息了,你功力深厚,体格壮硕,陪吾一同去吧?”

百里狂徒道:“昂还不想休息。”

妇人又打一个哈欠,媚笑道:“这可真是遗憾。祝你长命百岁,心想事成。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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