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无碑坟冢
许风身后背着个姑娘，走在路上，他长长叹息，是为这女子的命运叹息。
若是真的被带到清水门，这并不难，难在她这样的人，要如何生存下去？
苦活累活也都做过了，继续这样下去？还是要给她换一种生活呢？
自己有能力改变她命运多少？
许风陷入沉思，低头望着彩鸢皮开肉绽的血肉已经和自己衣袖黏在一起，要是分离开，估计又是一场不亚于剥皮抽筋的疼。
破庙之中，许风让她靠在自己身旁坐下，她还在昏睡，她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许风忽然发现她胳膊上有很多藤条抽打过的痕迹，随后视线游弋，肩膀上，领口中……
长长短短，他看到的不下五十多道痕迹，看皮肤变色程度，很显然是新伤旧伤，并非一天造成。
许风自认为见过很多人间疾苦，成长路上也把那些人情能暖吃的饱饱的，眼前这一幕，仍是让他内心触动。
“怪我把你送到那里。”许风轻轻叹息一口气，这女子往后的生活，他心中有数了，带在身边是不行的，给她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地方，他觉得和许灵放在一起很好。
但这个想法没有保持很久，马上就破灭了，那里和尚品行如何许风放心，可终归这么大的姑娘，哪怕她不在意，也会打扰和尚们清修。
他瞥了一眼菩提宗，被他们给好好的上一课，不过他离开菩提宗时就已经想通了，完全不能怪人家，他平生最讨厌苛责好人之人，自己差点也成了苛责好人的人，这可不行。
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和坚持的，当然了，被死亡逼迫时，他会毫不犹豫打破这个底线，只要自己这条命不死，他做什么都行，毕竟这条命太珍贵了，比他那点可怜的尊严和底线珍贵多了！
许风收敛心神，旁边的女子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赶忙环视四周，看到许风就在身旁之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竟然轻轻一笑，一双清澈眸子上下打量许风，充满好奇与喜悦，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上的新伤旧伤带来的疼痛。
许风轻叹一口气，看到她的神态，颇为无奈，“傻里傻气的。”
“啊——！”
她的手从许风的袖子上扯了下来，疼的她忽然惊叫一声，许风看着那本该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竟然满目疮痍，血肉已经模糊。
这不怪她不会劈柴，再厉害的劈柴高手，让他从不停歇，直到累晕为止，他的那双手一定不会比彩鸢好到哪里去。
她停不下来，只要稍有停顿，藤条就会落在身上，抽的她坐都坐不稳，疼痛撕心裂肺，却不敢放下斧头，因为那样换来一定是更为严厉的拳打脚踢。
许风轻轻帮她将额前一丝乱发掖在耳后，他没有安慰，对彩鸢而言，安慰又有什么用呢，何不如让她彻底对这人失望，好好的活着，对任何人都抱有警惕。这样最起码不会继续傻下去了。
许风将自己的鲜血，洒落在她肉身上，这样能加速她的痊愈，一双手肉眼可见的在恢复，不过这不代表这个过程很舒爽。
她疼的眼泪直流，咬着牙齿，不敢吭声。
“你恨那些伤害你的人吗？”许风淡淡开口道。
她犹豫一会儿，双眸之中已经丢失了许风在竹楼相遇时带有的单纯，转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怨恨，虽并不浓烈，但这已经足够了，愤怒和仇恨只要有一点点，就会星火燎原。
许风笑容灿烂，这才对嘛，拍了拍彩鸢肩膀，她略有失神。
“使我们进步的东西有很多，比如理想，或我们自身的欲望，但我认为，只有愤怒才能使我们拼了命的进步，滔天的愤怒！”
“如果你要报复那些愚昧之人，我不拦着，我甚至可以给你创造条件……”
但让许风意外的是，她轻轻摇头，“打我骂我的人，都是听命办事，我打回去骂回去，又不应该对他们。”
“酿成你一身伤痕的罪魁祸首，已经找不到了，不过我记得他的模样，若是被我找到，会打碎他全身骨头再交给你处置。”许风向她承诺道。
他还是看到了彩鸢摇头，他没问原因，她看着已经倒塌的佛像，轻轻鞠了一躬。
“佛法中有个说法，执着于相，在我看来，任何的人，包括学佛的人，都在执着，只不过有些人是执着于让自己不执着，在我看来，那依旧是执着。”许风微微仰头，看着地上的佛像，好像在居高临下的俯视。
在聪明人眼里，包括他们自己，都是在耍弄小聪明。
“我只想去埋葬婆婆的地方看看。”
许风答应的她这个请求，两人来到了白家不远处的山坡上，周围是生活垃圾，那位老嬷嬷就被埋葬在垃圾堆之下，臭水在地上停留很久，已经变得粘稠，依稀可见有一处小土包在垃圾堆之中。
许风本以为她见到这一幕，就要心生恨意，从而改变主意想要报仇，但是她没有。
许风帮她挖开了简陋至极的坟堆，看着那位满身泥土，容貌都已经被压的变形的老妇人，身上竟然还被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双臂双腿已经折断，变形严重。
许风褪去老人身上铁链，将那瘦小的尸体背起，彩鸢姑娘在他身后哭泣，轻轻拍去老嬷嬷身上的尘土。
这一刻，她心如刀绞，恍若回到了最难受的时候，她被恶仆被拼命的鞭打，一边被听着恶仆咒骂，那些人说她是扫把星，克死了大少爷的儿子……那一切痛苦的记忆带来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见到老嬷嬷惨状的心痛。
不知不觉间，她一抬头，竟然来到了白府。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进大门的，此时此刻面前跪着一排老老小小，拼了命的磕头，她看到了，还有那些欺负过我的人。
“这老人是自己死的，还是谁杀的？”
许风慢悠悠问道，但那声音冷冰至极，好像开口吐出的并非热气，而是腊月的风雪，刺骨般的冰冷如刀在割据他们的心脏。
“这事绝对不怪我……”白家家主缓慢磕头，已经吓得惨无人色。
许风记得刚见到他时，那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衣衫整洁，身旁奴仆从他身旁走过都要放缓脚步，不能带起一丝一毫的尘土，此刻却也顾不得干净，跪在地上，华贵衣衫沾满尘土。
他那双冷清的眼睛，环视一圈，就像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佛像一样。
那些抽打辱骂彩鸢的奴仆，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知道这位有腾云驾雾手段的修士，究竟是怎样的可怕，他们见过修士杀人，更加见过被杀之人的凄惨样貌。
“你们几个出来。”许风话语平静，那几个奴仆抬起头，不敢不从，眼睛根本不敢去看那位女子的视线，他们觉得，刚刚翻身的女子，此刻就会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甚至会带着几乎要吃人的狞笑。
他们理解错了，她只是在哭泣，并为看着他们。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按规矩做事，也许今天想要放过你们，明天心思一转就能回过头来把你们脑袋剁下来。我可不是什么善良人，这样吧，不如你们有什么靠山都说出来，免得吃了哑巴亏不是？”
许风灿烂笑着，那几个奴仆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许风忽然出腿，踢断了那位恶管家的胳膊，一只脚踩在他那只断臂之上，轻轻宁转微微加重力道，那张欺负人惯了的苍老面庞，此刻没有狰狞，只有恐惧。
他叫的撕心裂肺，这叫声让一旁跪着听候发落的奴仆肝胆欲裂，精神崩溃。
许风一字一句道：“我背上的人，是谁杀的？”
“是那个小子！他杀的，骨头也是他打断的。”
许风看着被这话吓晕过去的年轻人，走过去，在他四肢上分别踩了一脚，他疼的大叫了四声，又晕厥过去。
至于那些女子，许风没有如何为难她们，探查了她们的记忆，然后指着其中两人，“站起来。”
那两个姑娘吓得说不出话，许风一扯她们衣衫，瞬间就春光乍现，“滚出去，走遍所有街道，如果落下一条街，就跟你们管家一样。”
她们害怕的说不出话，许风的冷冰语气就像圣旨，容不得她们不从。
“还没想好靠山都有谁？可马上要轮到你了。”许风视线重新落在家主身上。
“没有……没有靠山！”他匍匐跪地，身子颤抖。
许风身后女子忽然轻轻开口，话语之间充满释然：
“不用再伤害他们了。”
“事实已经这样了。”
许风点点头，“既然事实已经这样了。”
他走到家主面前，让他抬起头，中年男人看着身材高大的许风，背上背着个沾满尘土的尸体，尸体的面容扭曲，就搁放在他肩头，正朝着自己，仿佛在看他。
吓得他肝胆欲裂，碍于命令，不敢低头，许风使劲抽了他两巴掌，当场晕厥过去。
“敢不敢留下姓名！？”
有一个不怕死的青涩声音，许风看过去，是个孩子，迎接自己视线的时候，吓得他退后一步，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对视许风的冰冷眸子。
“我叫许风，我今天能欺负你们，你们明天也能欺负我，我不会有什么怨言的。拳头大就有理，不仅我认这个道理，你们也认。”许风灿烂一笑，他没有那个闲心针对一个修行都不能的小孩子，背着尸体，慢慢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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